经过历时四个多星期的庭审和近二十多名证人出庭，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封口费”案审判迎来了最终的陪审团裁定阶段。

根据新华社消息，美国纽约市曼哈顿一家法院的陪审团30日下午裁定，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封口费”案中有罪。特朗普由此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在刑事案件中被裁定有罪的前总统。

由12名陪审员组成的陪审团在经过两天多的讨论后裁定，特朗普在“封口费”案中被控的34项罪名全部成立。另外，对特朗普的量刑将在7月11日、也就是共和党人将正式宣布他为2024年共和总统候选人的几天前公布。

根据纽约州法律，在该案中，特朗普面临34项重罪指控，其中每项罪名的最高刑期可达4年。不过，外界普遍分析认为，特朗普入狱的可能性并不大。此外，对于这个结果，特朗普也很可能会上诉，而上诉结果大概率会在大选结束后才能知晓。

值得关注的是，这一案件或许对接下来特朗普的竞选之路、两党之间的较量以及美国社会产生更大的影响。

特朗普被控伪造34项商业记录，前副手证词成关键

2023年3月，纽约曼哈顿地区检察官阿尔文·布拉格向特朗普提起诉讼，指控特朗普在2016年竞选美国总统期间，委托其前律师、号称“最亲密副手”的迈克尔·科恩向艳星丹尼尔斯（本名斯蒂芬妮·克利福德）“垫付”共计13万美元的“封口费”，以免后者声称2006年与特朗普有染的桃色丑闻影响选情。

根据美国联邦法律，竞选资金应该予以披露，否则为犯罪行为。检方表示，特朗普在大选年为掩盖私人丑闻所付的“封口费”原则上应属于竞选经费，但这些款项后来却“被蓄意标记为法律费用”，以掩盖真实用途。在这一基础上，检方认为特朗普涉嫌伪造34项商业记录，以“律师费”名义分期返还科恩此前垫付的款项，目的是掩盖其违反纽约州和联邦选举法规的行为。

根据纽约州法律，伪造商业记录属于轻罪，但在这一行为旨在“犯下另一罪行、或帮助隐瞒潜在犯罪行为时”，则可能被认定为重罪。因此，特朗普伪造商业记录的行为符合“篡改商业记录以隐瞒犯罪行为”的重罪认定条件。

“封口费”一事的背景可追溯至2006年。丹尼尔斯表示，她在一场名人高尔夫赛认识了已婚的特朗普，二人在之后保持近一年的不正当关系。十年后，当特朗普以共和党人的身份参加2016年总统竞选时，丹尼尔斯却有意披露曾与特朗普保持不正当关系一事。她的经纪人联系了八卦媒体《国家询问者报》，寻求采用“更恰当的”的方式曝光此事。该报社母公司即美国媒体公司（American Media）首席执行官大卫·佩克得知此事后立即向特朗普通风报信。后来，科恩被指向丹尼尔斯支付13万美元封口费后，此事得以摆平。

作为前出版商以及美国八卦小报大亨，佩克被指控涉及其他两起与特朗普有关的封口费案件，也是所谓的“捕杀计划”的主使，目的是帮助特朗普在2016年大选期间掩盖负面新闻。根据法律文件，检方指控特朗普在当选美国总统后私下在特朗普大厦与佩克会面，感谢佩克处理了相关丑闻。

其他两起“封口案”案件分别发生在2015年和2016年。2015年，曾在特朗普大厦担任门卫的迪诺·萨朱丁（Dino Sajudin）被曝试图“兜售”特朗普与其管家育有私生子的传闻，佩克授意美国媒体公司向该门卫支付3万美元，并在2016年又向模特凯伦·麦克道戈（Karen McDougal）支付15万美元，以“买断”她与特朗普桃色丑闻的报道权。

该案涉及人员众多，庭审期间，控方传唤了包括艳星丹尼尔斯、模特麦克道戈和“密友”佩克等多位证人，但特朗普的“前副手”科恩的证词尤为关键，并一度成为控辩双方争论的焦点。究其原因，科恩的身份以及他向丹尼尔斯支付封口费后从特朗普那里获得的报销将成为检方指控前总统伪造商业记录的依据。

多年来，科恩一直是特朗普的忠实拥护者、律师和政治掮客，也被外界称为帮特朗普“干脏活”的人。据《纽约时报》此前报道，在丹尼尔斯声称与特朗普有婚外情以及科恩支付“封口费”的消息被媒体曝光后，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特工突袭了科恩当时在纽约的住所和办公室，就科恩可能涉及金融诈欺、竞选财务违法等多项犯罪行为进行调查。

鉴于科恩曾因谎报税收、向国会说谎而被判入狱，特朗普律师团队相信，只要陪审团对其证词可信度产生质疑，庭审结果将对特朗普更加有利。

现场报道称，辩方不断针对科恩的信用问题“大做文章”，且一直在“努力抹黑”科恩，逼迫他交代自己的犯罪历史、过去所作的不实陈述以及对一些关键细节的回忆。这一策略似乎也起到了效果。在交叉质询环节中，科恩承认曾经从特朗普的公司窃取数万美元和犯下违规报销等不法行为，并曾经发表丹尼尔斯及其律师“正在敲诈特朗普”的言论。

首位被判有罪前总统将继续竞选总统

在陪审团作出决定后，特朗普仍能以自由人身份离开法庭，直至法院安排量刑听证会。在量刑时，法官梅尔尚预计将多个因素纳入考虑范围内，包括特朗普的年龄、此前未有前科以及该案不涉及暴力犯罪等因素。

目前，特朗普面临的34项指控，每一项都可判处最高四年监禁和金额为5000美元罚款，他可能将面临缓刑或监禁不等的刑罚。鉴于现年77岁的特朗普之前没有犯罪记录，许多法律专家表示，法官不太可能判处他监禁。

“特朗普现在已经77岁了，系首次犯下非暴力的刑事罪，并非特别严重的罪名。”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刘卫东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考虑到他作为前总统以及共和党推定候选人的敏感身份，法官在衡量刑期的时候，会顾虑潜在的‘干涉选情’等一系列指控。因此，目前多数观点认为，特朗普入狱的可能性并不大，法官可能会对考虑采用罚款或限制自由等判刑。”

前美国检察官哈里·利特曼在接受全美公共广播电台采访时表示，特朗普不可能在11月之前被监禁。对此，专家表示，罚款、缓刑或社区服务都是更有可能的选择。有分析认为，鉴于针对特朗普的指控均为E级重罪，即纽约州级别最低的重罪，特朗普被判缓刑的几率极高。

不过，本案法官梅尔尚曾明确表示将对“白领犯罪”持严格的量刑标准，因此也不能排除特朗普被判入狱的可能性。

特朗普本人对相关指控均不认罪，在30日的判决后特朗普表示他是无辜的，并暗示自己将上诉。

如若特朗普如外界所预计地提出上诉，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数月甚至更长的数年时间。在上诉期间，特朗普仍可获得保释，监禁等刑罚也将暂缓执行。刘卫东认为，上诉结果大概率将在大选结束后才能知晓。“目前只是处在陪审团判处有罪的阶段，法官如何量刑还尚未可知。还要注意的一点是，特朗普方必然会上诉，至于时间以及上诉本身对特朗普的影响，仍有待观瞻。”英国广播公司报道称，预计不会出现特朗普戴着手铐离开法庭的“戏剧性场面”。

与此同时，特朗普还声称称针对他的诉讼具有政治动机，他表示，这场审判是拜登政府为了伤害政治对手而指使的。刘卫东表示，特朗普本人擅长将危机演化成机遇。在特朗普方提起诉讼后，他将有更多精力借助其他事件对拜登发起反击。“就现阶段来说，宣判结果必然对拜登的选情构成利好。而特朗普如何利用这个判决以营造于己有利的舆论氛围，将是下一阶段重点观察的对象。”

结案辩论长达6小时，法院外上演“闹剧”

当地时间5月28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封口费”刑事案结案辩论环节结束，持续时间约6小时。

“你必须抛开干扰、媒体、政治和其他噪音。专注于证据以及从证据中得出的逻辑推论。”在结案陈词中，代表曼哈顿地方检察官办公室作结案陈词的检察官约书亚·斯坦格拉斯（Joshua Steinglass）这样告诉陪审团。“为了正义，也为了纽约州人民的利益，我请求你们判被告有罪。谢谢。”

斯坦格拉斯（Joshua Steinglass）不断强调特朗普伪造商业记录以掩盖竞选经费用途的行为，指出特朗普在担任总统期间，曾给科恩报销了用于垫付“封口费”的钱款，但他名下的公司却将这笔还款列为继续聘用科恩的“法律费用”。斯坦格拉斯进一步表示，这笔“法律费用”实际上并不存在，聘任协议也是虚构的。特朗普的律师则辩称，该聘任协议为“口头达成”，并没有以书面文件记录在案。

值得一提的是，斯坦格拉斯甚至引述特朗普自传中的一段话，试图向陪审证明特朗普对公司大小事务亲力亲为，并且知晓报销款项的用途。

“当你自己在支票上签名时，你看到的是公司内部真正发生的事情。如果公司的人看到你在支票底部的签名，他们会知道你在盯着，他们就不会那么欺瞒你，因为他们知道你关心细节。”在书中，特朗普曾这样描述“亲自签支票”的必要性。不过，特朗普的辩护律师托德则表示，检方关注十年前出版的书中的某个段落是一个“危险信号”。

特朗普的辩护律师托德·布兰奇(Todd Blanche)则选择了与此前庭审时期类似的策略，即集中火力抨击检方的“明星证人”科恩，在指控他作伪证之余，将支付“封口费”的主体责任从特朗普转移到科恩。

“这些（报销）发票都是迈克尔·科恩提交的。”布兰奇说。“今天你会听到我谈论很多关于迈克尔·科恩的事情，这不应该让你感到惊讶。你不能根据迈克尔·科恩的话，在合理怀疑范围内判定特朗普有罪。”在结案陈词中，布兰奇将科恩形容为“最有价值的骗子”，并向陪审团表示，科恩在证人席上所说的话“没有一丝证据”。

正当法院内控辩双方“唇枪舌剑”上演时，好莱坞演员罗伯特·德尼罗出现在法院外，并与拜登竞选团队抨击“失败者特朗普”，同行者还包括两名在2021年国会暴乱事件中遭特朗普支持者袭击的警察代表。

“我不是故意吓唬你们。不，等下。或许我的确是想吓唬你们。”德尼罗向法庭外聚集的大批记者说道，“如果特朗普重返白宫，你们就得和我们习以为常的这些自由说再见了。”

美联社报道称，这是拜登竞选团队态度的“一次彻底转变”。在此之前，拜登方面基本“有意忽视”这起官司，或恐落人口实，进一步坐实特朗普方面提出的审判“具有政治动机”的控诉。在庭审即将迈入戏剧化的结束时刻，拜登竞选团队的负责人表示，他们来到法院，是为了借助这里聚集的媒体和曝光机会。

“我们今天来这里，不是因为那边发生的事情。我们今天来这里，是因为你们都在这里。”拜登竞选团队通讯主管迈克尔·泰勒指着法院，对现场记者说道。

“我们知道这是政治迫害。今天拜登竞选团队在这里举行集会就是明证，”特朗普长子小唐纳德·特朗普向在场记者指出该案存在的政治动机时说道，“他们请来了罗伯特·德尼罗……但显然他需要（获得）关注，因为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拍出一部好电影了。”

更为分裂的社会

特朗普“封口费”的结案，或许将引发接下来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更为激烈的对抗，这种对抗或许会在6月份特朗普与拜登的首场辩论中更为具象化，对关键摇摆州的选情也会带来更多影响。

刘卫东认为，判决对特朗普造成的法律影响较为有限，但不能忽视这起事件所产生的政治效应，尤其是特朗普在关键摇摆州的选情。“在可以肯定特朗普方将发起诉讼的前提下，尚在诉讼状态的特朗普便不会以罪犯的身份参选。判决对他造成的法律后果可能较为有限。不过，我们还是必须看到，判决的政治影响还是存在的。首先是独立选民群体，其次是部分立场可能产生动摇的共和党选民。当然，拜登能不能从判决中得到好处，还得看接下来二人在六月份展开的辩论表现，以及法院接下来的受理情况。”

5月15日，拜登与特朗普同意举行两场辩论，一场定在6月27日，另一场定在9月10日。两个竞选团队同意在亚特兰大的演播室举行首次辩论，现场不会有观众，但尚未公布其他细节。消息公布之后，特朗普与拜登迅速上演了“口水战”。

特朗普表示，拜登是“我遇到过的最糟糕的辩手——他无法将两个句子连在一起”！而在6月27日（这是一个周四）被定为首次辩论日期之前，拜登团队嘲笑特朗普，称这位共和党人“周三有空”，这是特朗普在纽约进行的“封口费”刑事审判中通常的周中休息日。

“封口费”结案之后，拜登与特朗普团队再次上演“口水战”。

“唐纳德·特朗普总是错误地相信，他永远也不会因为违反法律为自己谋利而面临后果，”拜登竞选团队在最新的声明中说道，“但是，今天的裁决没有改变这样的事实，那就是美国人民面临一个简单的现实。将唐纳德·特朗普拒之于椭圆形办公室之外的方式仍然只有一个：选票箱。”

特朗普在一项声明中说：“这是耻辱。这是被一名有利益冲突的腐败法官舞弊的审判。这是一次舞弊的、可耻的审判。”

此外，共和党高层领袖、众议院议长麦克·约翰逊(Mike Johnson)在一项声明说：“今天是美国历史耻辱的一天。民主党人在欢呼，他们以可笑的指控把反对党领袖定罪，依据的是一名被剥夺律师资格的重罪犯的证词。这纯粹是一次政治操作，而不是法律操作。”

对此，上海外国语大学特聘教授、博导，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美国与太平洋地区研究所所长黄靖认为，“这反映了美国社会的高度分裂和政治现状。”

对于接下来的总统竞选，宋国友认为要关注到“封口费”案带来的政治和社会挑战，他认为接下来美国社会将面临系列社会秩序挑战，“既有现实地以人群冲突的方式，比如在选举集会时；也有心理上的对抗，特朗普支持者会更认为这是民主党的阴谋。民主党后续会在竞选中借此批判特朗普，宣称其有罪，塑造舆论和选民心理。”

民调结果显示，有罪的判决结果可能影响特朗普在关键摇摆州的选情。彭博社和美国晨间咨询公司（Morning Consult）今年早些时候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如果特朗普被定罪，53%的关键摇摆州选民将拒绝投票给他。此外，特朗普被定罪一事或导致他失去部分独立选民的支持。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和民调机构益普索集团（Ipsos）于3月联合开展的一项民调显示，定罪或让特朗普失去三分之一以上的独立选民的支持。

不过，在坚定支持者阵营中，定罪结果对特朗普的选情的影响较为有限。美国广播公司（ABC）与益普索5月初开展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80％的特朗普支持者表示，即使特朗普在“封口费”案被判有罪，他们也会选择继续支持这位前总统。而剩下的人中，16%的人表示会重新考虑是否支持特朗普，4%的人选择放弃支持。

《国会山报》网站22日报道称，特朗普在多个摇摆州的支持率领先于总统拜登。

彭博社与美国晨间咨询公司合作开展的民意调查发现，假设特朗普和拜登在亚利桑那州、佐治亚州、密歇根州、内华达州、北卡罗来纳州、宾夕法尼亚州和威斯康星州等七个关键摇摆州进行选举，特朗普将获得48%的选票，领先于拜登（44%）。如果加上第三方和独立候选人，包括罗伯特·肯尼迪、康奈尔·韦斯特和吉尔·斯坦，特朗普仍能获得44％的选票，领先拜登4个百分点。

这一结果与《纽约时报》最近的一项民意调查结果相似，该调查发现，特朗普在宾夕法尼亚州领先拜登 3 个百分点，在密歇根州领先 5 个百分点，在亚利桑那州领先 7 个百分点，在乔治亚州领先 10 个百分点，在内华达州领先 12 个百分点。不过，在威斯康星州，现任总统领先特朗普 2 个百分点。对此，黄靖在某活动现场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现在三个关键的摇摆州，威斯康辛州，密西根州和宾西法利亚州，有两个州拜登必输无疑。因为这两个州有大量的少数族裔和大量的穆斯林，大量的年轻人。美国通货膨胀最大的压力是年轻人，年轻人没有获得感，没有幸福感，这些人也不会投拜登。”

此外，5月21日公布的路透社与益普索集团联合民调结果显示，拜登5月在美国公众当中所获支持率跌至36%，环比下滑两个百分点，与2022年7月历史最低水平持平。黄靖认为，“由于拜登的政策失误，导致本来要选他的人不愿意出来选了。最近对以色列的支持，还有最近反犹法案的出现，都会导致投票率很低。”黄靖认为，很多人不愿意投特朗普，也不愿意投拜登的票，“因为拜登深深地伤害他们。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对拜登的仇恨要大于对特朗普，因为他们感觉拜登背叛了他们。”

据《华盛顿邮报》5月30日的报道，由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美国公共电视网新闻时刻（PBS NewsHour）以及Marist民调公司联合开展的民调显示，在美国全国登记选民中，现任总统拜登的支持率为50%，微幅领先特朗普（48%）约2%，在误差范围之内。民调报告称，两人的支持度自5月初以来并无变化。而在此前的民调中，拜登以52％的支持率领先于特朗普 (47%) 。

澎湃新闻记者 黄粤涵 刘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