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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理解韩国外交
王义桅

《新民晚报》 2005-07-01

http://xmwb.news365.com.cn/lt/t20050701_560800.htm

国家利益不是解释国际关系的万能钥匙。这一点,对韩国外交而言,更是如此。韩国仍处于与朝鲜对峙的冷战氛围中,是半岛核问题的当事国。独特的地缘政治环境和民族经历,塑造了理想与现实张力下的韩国外交形态。

担心成大国博弈牺牲品 希望充当“地区平衡者”

从理想层面而言,韩国国民所思所想,自然是民族和解和统一大业,甚至设想统一后的朝鲜半岛成为中立国,摆脱跟着大国博弈转的被动局面。冷战结束后,韩国人认为这个理想并非可望不可及,毕竟5年前的南北峰会启动了希望之旅。可惜好景不长,布什上台后,借“9·11”之机,宣布朝鲜为“邪恶轴心”国之一,扭转了南北和解的进程。

这就是大国政治的现实。更大的现实是,朝鲜半岛双方仍处于战争状态,而韩国外交和防务不能自主,长期依赖美国;朝鲜核问题则成为影响朝鲜半岛和平稳定挥之不去的阴影。作为弱者的本能反应,韩国对大国均不信任,历史上长期侵略朝鲜至今死不认罪的日本自不必说,中美两个大国关系始终牵动着韩国的神经,韩国不希望成为未来中美较量的牺牲品。韩国甚至担心:如果朝鲜出现严重内部动荡,朝鲜会邀请中国军事介入;如果金正日政权垮台,中国会接管朝鲜。而按照国际法,韩国无权这样做,因为他们是两个敌对国家。因此,现实情形是,韩国既有远虑,又有近忧。

作为解决理想-现实这对矛盾的探索,3月22日韩国总统卢武铉阐述了一项新政策,称韩国“不仅要在朝鲜半岛发挥平衡作用,而且还要在维护东北亚的和平和繁荣方面发挥这种作用”。

“地区平衡者”这一崭新提法,虽获得70%韩国国民认同,但遭到以韩国主要反对党领导人、大国家党女主席朴槿惠为代表的政治精英和亲美学者的质疑和反对。他们认为韩国国力不足以扮演平衡者角色,而且此论得罪美国,而韩国承担不起失去美国支持的风险;他们更担心在美日日益加强同盟关系的情况下,此种论调可能导致韩更加被美日孤立。

看来,卢武铉以“地区平衡者”作为韩国外交的定位,怕是过于理想了。

韩国外交的理想与现实矛盾,表现在韩美关系、韩中关系、韩日关系和南北关系各方面;而韩美关系,最能反映韩国外交的理想-现实处境。

矛盾心态遍及各个领域 外交政策反映社会基础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韩国外交其实是韩国社会在安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中各种矛盾斗争的结果。

首先,在安全上,韩国面临韩美同盟与独立防务的矛盾。从某种程度上说,韩国一直是被美国胁持的安全人质。美国所宣扬的,冷战期间是共产主义威胁,冷战后正苦于找不到新的借口,于是公开炒作朝鲜的核威胁。然而,朝鲜民族毕竟是同根同种的手足兄弟,韩国难以对美国亦步亦趋。韩国态度的游移,更使美国日益倚重美日军事同盟,不时以减少驻韩美军和南撤军事基地要挟。一直有着不安全感、至今防卫不能自主的韩国,故此处于左右为难的矛盾心态。

其次,在政治上,存在民族主义与民主主义的对抗。作为单一民族,韩民族的民族主义具有明显的悲情诉求。这些从韩古装剧普遍的悲剧结局即可见一斑。同时,历史上不断遭受外族入侵,韩国培育出“身土不二”的气节。然而,上世纪80年代末告别军人政权以来,民主主义泛滥,导致举国上下养成对现政府说“不”的习惯,卢武铉总统的现行外交政策面临改弦易辙的可能;同时,意识形态上对朝鲜政权敌视的韩国人也为数不少,影响到政府在六方会谈的态度和对朝鲜接触政策的推行。

再次,经济上,内需与外需的矛盾也很突出。韩国的优势产业热衷于与日中建立自由贸易区,但劣势产业,尤其是农业,则反对向外国开放市场,给政府的外交政策产生很大压力。至今,韩国平日所见所用的,基本是几家大的韩国财团生产的,外国货很少。自强和爱国在贸易领域过了头,也会对韩日和韩中经贸关系产生负面影响。

最后,文化上,韩国社会存在西化-传统的矛盾。一方面,韩国似乎比中国更受儒家思想影响;但另一方面,韩国是东亚地区基督教影响最大的国家。尽管中国对韩国的魅力越来越大,但美国文化的影响仍随处可见。而卡拉OK的如此流行,也在昭示着日本文化的影响。西化-传统的文化矛盾影响到韩国外交的民意基础。

韩美关系

理想:找到靠山安全无忧 现实:不愿替人火中取栗

从理想层面说,韩国人多数对美国参加朝鲜战争而避免被北方“吞并”的命运心存感激,也很庆幸与超级大国为友。因而,美国成为韩国半个世纪来最主要的军事、政治盟友与经济伙伴。社会主流的韩国精英都是在美受高等教育,许多家庭把孩子从小就送到美国念书。

然而,现实层面的美国在世界上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对韩国的态度,却一再让韩国遭受挫折。不平等的军事同盟,韩国对美国战略价值的下降,美军在韩国的胡作非为,都使韩美联盟关系龃龉不断。4月16日,韩国明确宣布拒绝一项同美国采取联合军事行动的“金正日倒台应急计划”,反对美国借此推行对朝鲜的政权更迭计划,反映了韩国对美国试图扩大驻韩美军在朝鲜半岛外作用的担忧。

韩国对美韩同盟勇于说“不”的本质,其实是不希望充当像日本那样被美国利用来与中国和朝鲜对抗的角色。

韩日关系

理想:摒弃前嫌面向未来 现实:矛盾激化感情受伤

理想层面,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美、韩结成所谓的“南方三角同盟”,在东亚地区构成政治和军事盟友关系,奠定了冷战时期东亚地区的基本格局。在这种大背景下,韩国人对韩日关系的历史问题是本着“向前看”的态度,年轻人中也有不少“哈日族”。6月3日,韩国外交通商部长潘基文表示,参拜靖国神社、篡改历史教科书以及独岛(日本称“竹岛”)问题是韩日关系中悬而未决的三个问题,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在日本方面。

然而现实层面,近年来日本政坛的右倾化,破坏了韩日政治关系的基础。尽管自1998年以来韩日每年至少举行两次峰会,近年却鲜有顺利的,6月20日的会面更是以不欢而散告终。而且现实争端往往把韩国人带回殖民历史的痛苦记忆中。3月16日,日本岛根县确定每年2月22日为“竹岛日”(即韩控的“独岛”),引起了韩国社会强烈反弹。6月1日,韩日舰船还因渔船问题发生海上对峙。面对这种局面,对日本表示不友好的韩国人与日俱增,现在已经达到90%。

韩朝关系

理想:民族统一半岛和平 现实:朝美对峙难煞韩国

就理想层面而言,追求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最终实现半岛的和平统一,无疑是韩国的最大利益。半个多世纪来朝鲜半岛南北对峙,使韩国人普感“安全疲劳”,盼望实现半岛的持久和平。卢武铉提出“为了东北亚不再发生矛盾冲突,韩将积极发挥均衡者作用”这一政策,出发点仍然是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今年1月,韩国发表的国防白皮书中,删除“朝鲜是主敌”的语句,表示韩国不再视对方为宿敌,反映了韩国民众对朝鲜越来越多的是同情而非敌对。这样,强烈的民族自尊和安全疲劳及反美情绪的蔓延,导致韩国从一边倒向美国,到越来越同情朝鲜处境,希望通过接触、援助,促进朝鲜的改革开放,融入国际社会,进而放弃核武器。如果这种努力没能成功,除了受美国和历史影响大的保守势力外,越来越多的韩国精英倾向于接受朝鲜拥有核武器的事实。

因此,从现实层面而言,韩国政府目前正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情况;一方面,他们说不会容忍朝鲜拥有核武器;另一方面,他们更不想与朝鲜敌对。过去,在稳定朝鲜半岛局势、避免爆发战争的问题上,韩国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韩国方面一直反对外界对朝鲜实施制裁,因此也与美国政策产生矛盾。现在,借助纪念南北峰会五周年契机,韩国积极沟通美国和朝鲜立场,扮演劝和促谈的角色,促成朝鲜方面释放愿意重返六方会谈的积极信息。

韩中关系

理想:合作尽显文化优势 现实:弱者心态遭人利用

理想层面,韩中关系自1992年建交以来取得了飞速发展,尽显地缘、文化亲近感的优势。韩国对中国的经济依赖度增加了3.6倍,双边贸易额突破千亿美元。截至去年年底,有300万至400万人在中韩贸易中得到工作岗位;中国取代美国成为韩国最大的贸易对象国和投资对象国。伴随着“韩流”、“汉风”的是每年有400万韩国人次来中国;在中国读书的留学生中,一半来自韩国,已有600多名韩国学生在中国拿到博士学位。

然而,现实并非都如理想,韩国对中国总是有着几分提防。不少韩国学者认为,中国的发展对美国的挑战是长远的,但对中国周边邻国如韩国则是现实的。囿于小国意识和弱者心态,兼之意识形态偏见和历史记忆等诱因,韩国对中国的担心难免不会为其他大国利用。6月初访美,为挽回美国对“平衡者”言论的不满,卢武铉竟对布什称,中国在历史上数百次侵略过朝鲜半岛。

外交走向面临许多变数 韩美关系不会轻易改变

展望未来,韩国外交走向面临变数。

如今,韩美关系作为经济联盟已经有所削弱,政治联盟大打折扣,军事联盟则取决于朝鲜半岛局势,毕竟美国仍操纵了处理朝鲜核问题的进程和未来结局。在半岛南北分裂和对峙的状态下,韩美军事同盟关系是韩国家安全的基石,难以动摇。如此说来,美韩关系尚未尘埃落定。

过早断定美韩裂痕无法弥补、韩国会倒向中国,只是一厢情愿。除非美国彻底抛弃韩国,韩中合作不会越过美国划定的红线。对于提升中韩军事合作,我们也不可抱不合实际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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