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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义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具有不同的历史作用,评价民族主义要以历史的、辩证的眼光审视它,不要局限于民族主义本身
●未来中国的国际身份或国际形象塑造,应扬长避短,包括3个层面:开放、包容的民族精神,“和”、“合”的民族性格,适度的民族自豪感
●在当今以主权国家而非民族国家为国际社会的基本单元时,应该以爱国主义代替民族主义,为国家自豪,为未来鼓舞
最近,《环球时报》刊文探讨民族主义,很有意义。但笔者认为,文章的作者仍然在民族主义上兜圈子。其实,问题不是妖魔化民族主义或民族主义有个限度,而是民族主义本身。
历史地、辩证地看待民族主义
在西方,民族和国家是同一个词“Nation”。因为西方大多数国家都是单一民族组成的。英国、法国在文艺复兴时期就相继形成了中央集权制的民族统一国家。1789年,法国教士奥古斯丁·巴洛首先使用了“Nationalism”(民族主义)这个词,用来指称推翻封建君主政体的一种社会力量。
在中国,清朝末年,民族主义成为资产阶级反帝、反封建的一面旗帜,是孙中山“三民主义”的第一项原则。但孙中山的民族主义主要是针对满清统治、着眼于国内的种族民族主义。梁启超提出的民族主义,才是着眼于民族主义对外使命的国家民族主义。至于中国为什么没有在更早的时候,独立产生民族主义的概念,主要应归咎于中国的多民族组成及独特的历史文化观。正如冯友兰所说:“中国人缺乏民族主义是因为他们习惯于从天下即世界的范围看世界”。
作为西方的舶来品,民族主义的概念理解起来就要格外小心。因为“nationalism”既有民族主义的意思,又有“国家主义”的意思。必须指出的是英文的“lism”不能简单翻译为中文的“主义”,它既可以指一种代表性的说法、学说流派或思想,又可以特指一种意识形态或作风,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另外,民族主义有自己的话语逻辑,盲目追求或改造民族主义容易步西方后尘,落入其圈套。在近代西方国际体系形成过程中,民族主义是塑造国家认同的凝结核。在文艺复兴和资本主义国家统一时期,民族主义成为统一国家、振兴民族的正面口号。但在西方世界走向侵略、殖民落后国家的道路后,民族主义的对外破坏作用显现出来,并发展成为两次世界大战的动因。战后,西方国家逐步否定民族主义,转而称爱国主义。在西方国家看来,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成为区分先进与落后、同类与异类的标识之一。
因此,在当今世界的话语霸权体系下,民族主义已被强者贬义化,恰如一件衣服,发达国家用旧了,就扔给其他国家。其实,民族主义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具有不同的历史作用,评价民族主义要以一种历史的、辩证的眼光审视它,不要局限于民族主义本身。当今世界,文化的多元性与文明的多样性并存,很难以民族主义概述之,更不要说家家都有本爱国主义的经。
以爱国主义超越民族主义
进一步说,民族主义只是近代西方国际体系中以民族国家(nation-state)为基本国际行为体时的历史产物。至今,呈现出3个阶段的演绎态势:
———国家化:这是民族主义的本我肯定阶段,成为建立起单一民族或以某个民族为主体的民族国家的精神动力,具有对内和对外两种使命。对内,民族主义是一种统治意识形态和强化权力合法性的标识;对外,民族主义是维护民族独立、国家统一的旗帜。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将民族主义作为对外扩张的借口时,民族主义走向对立面,异化为民族自私主义、民族至上主义,甚至民族沙文主义。当今世界仍然存在各式各样的原教旨民族主义,这是西方国家贬抑民族主义的重要根源。
———现代化:这是民族主义的自我否定阶段,体现出传统与现代的矛盾。由于西方国家的先发优势,现代性往往被说成是西方性。冷战后,西方世界得意地宣称“历史终结”,因此民族主义的兴起也加入了反西方的因素。特别是“9·11”事件后,世界上的民族主义往往朝着反美主义方向发展。当然,发展中国家在走向现代化的道路上,对自主性、个性的丧失担忧,也导致民族主义的反弹。
———世界化:这是民族主义的超我否定之否定阶段,具有多种族、多民族的发达国家相对更容易达到这一层面,比如美国,但也往往成为反全球化运动的攻击目标。作为世界化的另一面,冷战结束后,民族主义有泛政治化和文明化的趋势。
与上述3个演绎阶段对应,成熟的民族主义具有国家性—现代性—世界性3种属性。就中国而言,国家化(与其他国家有领土争端,民族主义在塑造国家认同方面仍起作用)、现代化(改革开放形成传统与现代的张力)、世界化(“入世”推动中国的民族复兴)三者并行,民族、民主、民生三大目标并立。美国的民族主义,则是美国性、西方性、世界性的三位一体。当然,美国的民族主义往往是以世界主义面目出现的民族帝国主义,是美国例外论和天定命运观的折射,在自己看来是爱国主义,在受体看来是霸权主义。
在当今国际体系中,民族国家不再是惟一的国际行为体时,需要塑造新的认同,而非以旧瓶装新酒,倡导什么温和、理性和开放的“新民族主义”,而应该超越民族主义本身。在当今以主权国家而非民族国家为国际社会的基本单元时,应该以爱国主义代替民族主义,为国家自豪,为未来鼓舞。
塑造中国的国际身份
当然,爱国主义也会和民族主义一样,有狭隘的一面。在全球化和区域化并行发展的今天,某种程度上就要超越国家视角,认识到爱国主义的过渡性———毕竟,国家也是要和纺车、青铜器一样,扔到博物馆里去的。定位中国,要超越种种有原教旨化冲动的“主义”,回到未来而不是回到历史,按照历史—现状—未来的线索,塑造中国国际身份的3个纬度。
———历史记忆:是悲情诉求还是胜利诉求?前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民族主义往往具有悲情诉求情结,而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的民族主义则是胜利诉求。塑造中国的国际身份,要避免民族主义中近代屈辱史的记忆干扰,向前看,而非向后看。
———文化特质: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是“己之所欲定施于人”?美国的扩张型文化倾向于后者,但中国文化强调“和”、“合”,更倾向于前者。
———自我定位:是世界领导还是世界贡献?美国前国务卿鲍威尔曾说过“美国价值观念是美国具有全球领导作用的原因”;而我们提倡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因为我们很早就认识到“中国应该为人类做出较大贡献”。
中国民族主义强在文化特质层面,日本弱在历史记忆淡漠,美国弱在自我定位的膨胀。未来中国的国际身份或国际形象塑造,应扬长避短,包括3个层面:开放、包容的民族精神,“和”、“合”的民族性格,适度的民族自豪感。
这种国际身份如何形成?是自下而上,还是自上而下;自然形成还是精心塑造?西方描绘的中国民族主义是自上而下的,是国家主义。换句话说,他们把中国的民族主义视为一种意识形态而非民族情感。学者裴敏欣在《美国民族主义的悖论》一书中分析,美国的民族主义不着斧凿痕迹,外人甚至难以觉察,因为对普通大众而言,这是公民自愿的主导行为,而非政府强制,这使得民族主义情绪显得纯真而有吸引力。从这一点上来说,中国国际身份的塑造方式也应该是自发的、民间的,少政治干预,多社会参与。
无论民族主义还是爱国主义毕竟都是“小我”,具有天然的利己冲动和损人利己的可能性,终究要回到“大我”中去。在经济全球化、区域一体化快速发展的今天,要提倡双赢、多赢,树立共同体观念,而非简单的回归民族主义或提倡狭隘的爱国主义。
当然,我们不应当是理想主义者,要回到中国的国情。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崛起中的世界大国,中国要同时实现现代化和世界化,实现祖国统一,完成国家化使命,就要毕其功于一役。未来中国的国际身份,应力争让中国在国际社会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代表先进文化、代表多数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