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17年,世界格局变化和秩序转型在加速。面对世事巨变,不同国家做出了不同的应对,有的迷茫,有的进取,有的举止失措,更有的逆势而动。2018年,变化与调整仍将是国际政治的常态。对世界来说,要少一分迷茫,多一分进取。1月12日,复旦大学发布《迷茫与进取:复旦国际战略报告2017》,澎湃新闻“外交学人”选刊其中部分文章,呈现2017年的世相变幻,思考2018年的全球大势。
2017年1月20日,唐纳德·特朗普入主白宫。鉴于其特立独行的风格和非建制派背景,他的执政之路充满了不确定性。一年下来,特朗普从执政风格到政策走向都凸显了其作为“另类”美国总统的身份,并大大激化了“两个美国”之争:建制派的美国与反建制派的美国之争,19世纪的美国与20世纪的美国之争,民主党的美国与共和党的美国之争。
特朗普的执政风格
特朗普执政风格的三大特点引人注目:发推特、反建制、小圈子。
发推特是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动员支持者的重要武器,入主白宫后也保持了这一习惯,他以推特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也引起了很多的争议,甚至导致一些支持者不认可其执政行为。作为非建制派,特朗普对建制派表现出强烈的反感与不信任,这既表现为他要求削减国务院的预算和编制,也表现在他与主流媒体的激烈对抗上。特朗普依靠一个他信得过的小圈子(包括他的家人)来发号施令,这既是他作为大老板治理公司的习惯的继续,也是不相信官僚体制的体现。
到2017年年底为止,特朗普的行政领导班子还未完全到位,其中部长级、副部长级和局级层面的缺口分别达10%、30%和60%。这一现实不仅极大干扰了特朗普政府的顺利施政,而且进一步加深了特朗普对于核心决策圈的倚重。而在其小圈子内部,也存在派系之间的内斗,尤其是所谓“本土主义派”和“全球主义派”在利益和价值观等层面均存在不同程度的龃龉,加之特朗普的家庭成员在其团队中罕见地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这就令决策过程变得更为复杂。
特朗普上任伊始,一面大力清算奥巴马的政治遗产,如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推动废除奥巴马医改法案、退出《巴黎协定》、试图撕毁伊朗核协议;一面推出特朗普新政,颁布“限穆令”、限制非法移民、在美墨边境建墙、推行税改、发起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等。然而,虽然特朗普拥有“一致政府”(共和党同时控制行政和立法机构)的优势,但盘点其一年的执政成果似乎如愿以偿的不多。由于一些共和党议员的反对,废除奥巴马医改法案受挫,而撕毁伊朗核协议也遇到重重阻力。“限穆令”一波三折,到年底才尘埃落定。在美墨边境建墙虽已启动,但成效未知。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方案尚未出台。真正的亮点是12月21日国会最终通过了其减税法案,并在次日由特朗普签署成为法律。这个1986年以来规模最大的税改法案应该是特朗普总统任期内最重要的成就。
特朗普的执政效果
从特朗普第一年的执政效果看,在政治层面,表现为支持率低迷、政治分裂和党派斗争加剧以及共和党内部对特朗普的不适应。在第一年的大多数时间里,特朗普的支持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几,这创造了美国总统执政首年低支持率的纪录。
共和、民主两党的斗争已是美国政治的顽疾,却因特朗普执政而更加激化。对特朗普进行的“通俄门”调查虽事出有因,但更多地是民主党发泄其2016年大选失利怨恨之举。据美国学者的观察,政治分裂已蔓延至地理、文化、经济、政治和社会诸方面。红、蓝州的民众观看不同的新闻,阅读极为不同的书,欣赏不同的音乐,观看不同的电视节目,越来越多地根据两种截然不同的传统过日子。有分析认为,当前美国社会的分裂程度是内战以来最严重的。
在共和党内部,则出现建制派与反建制派、温和派与另类右翼之间的尖锐对立,主流派常常对特朗普在一些重要问题上态度和举措感到不适应,毫不掩盖他们与特朗普之间的分歧,并拒绝向特朗普靠拢。更重要的是,2017年底民主党在弗吉尼亚和阿拉巴马州地方选举中获胜被认为是美国政治潮流变化的先兆,这将在2018年的国会中期选举中给共和党带来巨大压力。
经济层面则是另一番景象。2017年前三季度美国经济增速分别为1.2%,3.1%和3.2%,全年有望达到2.5%左右。劳动力市场状况持续改善,失业率已降至4.1%,为十几年来的最低点。三大股指迭创历史新高,不仅金融总财富超危机前,美国家庭收入也超过了1999年的峰值水平。消费者信心增强。虽然目前这些成绩尚不能算是特朗普的直接政策贡献,但其执政后的释放的政策信号(重商、减税、放松监管等)无疑有助于增强企业和民众对未来的信心。减税法案的通过有望进一步增强经济活力,在2018-2019年使美国经济增长达到2008年危机后的新高,接近甚至达到3%的水平,尽管这种活力的可持续性并不强。
在社会领域,特朗普反移民、反少数族裔的政策立场加剧了社会分裂和种族冲突。特朗普上任之初所发布的极具争议的“限穆令”一度被联邦地区法院视为违宪并被冻结和上诉至最高法院,面临夭折的风险,经历近一年周折后,得益于联邦最高法院中立派大法官安东尼·肯尼迪退休而出现的政治光谱保守化骤变,特朗普政府对于部分国家公民的赴美旅行禁令才最终于2017年12月4日生效。
2017年8月11日,白人至上主义者与反种族主义团体在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发生了激烈冲突,造成3人死亡、30余人受伤。这一事件充分表明了特朗普执政后白人至上思潮的抬头和对美国多元文化主义的挑战。虽然美国主流社会对这一事件的反应捍卫了多元文化主义,但随着特朗普限制移民等社会政策的推进,不同族裔之间的疏离甚至对立将愈演愈烈。
在外交领域,特朗普的政策在“美国优先”、“经济第一”等理念的影响下,紧紧围绕美国自身的经济和安全利益展开。特朗普使美国退出TPP、《巴黎协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搁置跨大西洋投资与贸易谈判、重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和美韩自贸协定等,显示出其对单边主义的嗜好和对基于狭隘的经济算计的利益追求,以及对美国世界领导地位和同盟关系的漠视。
从实际的政策效果看,特朗普在中东地区着力最多,加大打击伊斯兰国的力度,修复与沙特和以色列的关系,试图撕毁伊朗核协议、对伊朗采取强硬政策,并宣布将美国驻以大使馆迁往耶路撒冷等。虽然在打击“伊斯兰国”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但其对伊朗的强硬政策和宣布将美国驻以大使馆迁往耶路撒冷等举措无疑加剧了中东紧张局势。
在大国关系方面,与俄罗斯的关系不进反退,而中美关系则成为其外交中难得的亮点。在与盟国的关系中,虽然日本、韩国不再担忧被美国抛弃,但欧洲传统盟友与华盛顿的关系却有渐行渐远之势。在朝核问题上,由于特朗普对是压是谈举棋未定,形势更加严峻。总体而言,特朗普执政初年的外交收获有限,美国的国际声望和影响力呈下降趋势。
总之,特朗普执政一年,从国内政策看,他是想重新打造一个19世纪的美国:一个白人主导、歧视少数族裔、限制移民的社会和一个有着强大制造业的经济。在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上,他是想打造“美国版”而非“世界版”的外交政策:以美国自身的经济和安全利益为出发点,维持必要的海外参与和干预,对同盟关系的义务取决于自身利益的衡量,对多边机制的参与尽可能减少。
特朗普能走多远?
特朗普在执政第一年以其特立独行的执政风格和反建制的政治和政策立场而给世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问题是,特朗普还能走得多远?
展望2018,人们最关心的是“通俄门”调查是否将进一步发酵。除了特朗普团队的高级官员外,他的家人(如大女婿库什纳)是否会受到追究?甚至他本人会否受到牵连?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共和党为确保中期选举和2020年大选的胜利,势必要做出艰难的决定。
其次是年底的国会中期选举。2017年底弗吉尼亚和阿拉巴马州地方选举的结果,是否表明“特朗普政治效应”正在减退、民主党重整旗鼓初获成功?如果共和党在中期选举中输掉参议院或两院的多数地位,那将意味着特朗普从此成为跛脚鸭,民主党的坚决反对和共和党内的分歧将使他在接下来的总统任期内步履艰难。
此外,随着未来更多的官员被任命以填补政府中的空缺,建制派的影响力将呈上升趋势。特朗普的个人背景和执政风格决定了他缺乏对政策制定和执行过程的兴趣,他重视的是结果。由于进入政府的大量中下层官员是建制派背景,他们可以利用特朗普难以监督具体政策过程的机会,嵌入他们所偏好的政策设计。由此看来,特朗普在2018年的执政仍将被“不确定性”所笼罩。
(作者系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本文原标题为《美国:特朗普执政与“两个美国”之争》,澎湃新闻获授权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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