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发国际社会强烈关注的俄乌冲突已经持续超过100天了。这已不单单是俄乌两个国家之间的冲突,背后还涉及关于国际体系的重大分歧、矛盾和冲突。从俄罗斯方面讲,它发起对乌特别军事行动,主要目标之一是要终结美国在欧洲的霸权地位。俄外长拉夫罗夫讲得很清楚,这是为了结束由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推动一个平等国际社会的出现。美国和西方对俄乌冲突的反应也是前所未有的。美西方的制裁不仅是对俄罗斯在俄乌冲突中的一种压制,更是着眼于切断西方同俄罗斯的贸易、金融、技术和能源等方面联系,重构全球经贸体系和全球治理体系。所以俄罗斯也好,美国也罢,它们在这场冲突中的目标都是体系性的。
对后冷战体系的三次冲击
1998年俄罗斯被邀请加入西方七国集团而成为八国集团的一员和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标志着冷战后的国际体系基本形成。美国在冷战时期的两个主要对手俄罗斯和中国都被纳入这个体系。可以说,美国在让中俄加入这个体系的时候,它是超越了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分歧的,因为当时美国着眼于打造一个包容性、全球性的体系。但接下来的20年,该体系受到三次大冲击。
第一次是伊拉克战争。美国绕过联合国发动这场战争,显然挑战了联合国在国际安全中的主导地位,以及联合国宪章确立的一系列重要准则。它不仅冲击了联合国体系,其实也冲击了美国的盟友体系,因为当时美国的一些核心盟友如法国、德国都坚决反对伊拉克战争。尽管有此冲击,国际体系也只是受到损害,没有破裂。为何没有破裂?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在当时情况下,美国的力量优势太强,国际社会对美国作出的反应是有限的。尽管很多国家不满,但它们不敢也没有能力对美国进行反击。这就是霸权主导下的国际体系不健康的一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战争中付出重大代价,随后进行了自我调整,奥巴马上台后美国向着多边主义有所回调。
第二次是特朗普执政。特朗普执政对国际体系的冲击,一个表现是单边主义、“退群”,对很多国际机制与规则造成严重伤害和破坏。另一表现是对中国发起前所未有的贸易战,既打击了全球供应链和产业链,也破坏了国际经贸体系的规则。因此,在特朗普执政期间,国际体系受到损害,国际规则受到破坏,国际秩序受到削弱。拜登上台后,一方面修复一些多边机制和盟友体系,但另一方面又继承了特朗普的一系列做法,特别是在对华政策上,要重构国际经贸体系,重写国际经贸规则。在这个意义上,他延续了特朗普对国际经贸体系造成的破坏。
第三次就是俄乌冲突以及西方制裁。仅有俄乌冲突而没西方制裁,那么它对国际体系的冲击还是有限的,因为这毕竟是一场局部战争。但西方对俄发起的多轮制裁不仅在力度和范围上史无前例,更严重破坏了现有国际规则,对国际体系的冲击将是巨大和长期的。
正在出现的四大趋势
当下美国的对华战略竞争和对俄制裁之间在发生共振。冷战后的国际体系是试图超越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但从特朗普对华发起战略竞争开始,美国正重新把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因素置于外交政策的优先位置。在对华关系上更强调地缘政治和所谓“价值观”,而不是全球化和市场。因此,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延续和对俄罗斯的制裁,两种行为共同推动或加剧了四大趋势。
一是相互依存关系的“武器化”。经济上的相互依存表现在市场、技术、金融等方面,是经济活动的结果。但它们现在被西方作为打击中国、俄罗斯和其他一些国家(如伊朗、朝鲜等)的重要武器。
二是经济关系的“安全化”。全球化的逻辑是市场逻辑,是从经济效益最大化的角度来布局投资、生产、销售等。但是今天,美国和西方一些国家越来越注重经济关系的安全方面,不管技术、投资还是产业链布局,首先考虑的是所谓安全问题。经济关系的“安全化”,极大破坏甚至扭转着全球化的逻辑。
三是国际公共物品的“工具化”。美元以及以美元为基础的国际支付体系都已成为国际公共物品的一部分,理应保持公共性质,但现在却越来越多地被美国用作外交政策工具。
四是国际关系的“意识形态化”,或者用西方的话讲就是所谓“价值观化”。今天的国际关系越来越根据所谓“价值观”来排队。拜登最近到亚洲来推进“印太战略”,打的一个主要旗号就是“价值观”。
三个后果
在此背景下,全球经贸体系、全球治理体系和国际关系体系都在发生重要变化。
第一是经济全球化向经济集团化的转变。世界正逐步被分割为不同的贸易、技术和货币集团。我们既看到西方特别是美国在贸易、技术、投资、产业链方面“去中国化”,也会看到世界很多国家在货币领域“去美元化”。美国以美元为武器对俄罗斯进行制裁,短期内可能对俄形成压力,但长期看,它削弱的是美元的国际信用,导致很多国家考虑减少对美元的依赖。
第二是全球治理体系的弱化甚至分裂。比如今年的二十国集团会议,美国要求不让俄罗斯参加。二十国集团接下来还能不能真正发挥作为世界经济宏观协调主要平台的作用,是要打上问号的。在联合国,俄中与美国及其盟友的分歧越来越明显。这种现象也会逐渐外溢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其他全球治理机制中。全球治理的合作本来就是超越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但美国现在越来越多地向这些平台引入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因素,这会削弱全球治理体系的功能,甚至导致体系一定程度的分裂。
第三是国际关系的重组。围绕俄乌冲突的国际博弈,不管是联合国大会谴责俄罗斯的决议案,还是西方发起对俄制裁,抑或暂停俄罗斯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的成员资格,国际社会的分裂是很明显也很严重的。它传递的信号是,今天的国际关系,以合作和寻求共识为主的色彩正在变淡,转而越来越分裂为对抗的两大阵营和一个中间阵营。中间阵营不希望选边,而是采取一种问题导向的实用态度,在不同问题领域采取不同立场。
这种趋势会走多远?这不仅取决于美国和西方怎样对待俄罗斯,更取决于它们怎样对待中国。虽然俄罗斯是要终结美国霸权,但从能力和政策导向来看,俄罗斯更多的是发挥一种解构作用,就是削弱美国对体系的霸权式主导,但一个更加平等的国际体系的形成,可能更多取决于中国和更广大发展中国家的选择与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