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核问题进入剥笋阶段
王义桅
   
当今天下，公开与美国顶牛的二十世纪领导人已经所剩无几：萨达姆被俘、卡扎菲服软，只有卡斯特罗仍然在拿美国开涮，不久前还在讽刺布什的智力只有古巴九年级学生的水平，但毕竟是昨日黄花，吸引不了国际视线。敢于与美国叫板而为世人关注者，莫过于金正日与美国玩核迷藏游戏了。到底是人耍猴还是猴在玩人，围绕朝鲜核问题举行的又一轮六方会谈将再次为揭示谜底提供了新的看台。

l 新一轮六方会谈的背景
有关朝鲜核问题的僵持局面已经持续了16个月。2002年10月，美国指责朝鲜发展铀材料，重新启动了一度冻结的核计划，违反了1994年签订的一项协议，美朝围绕朝核问题的争执开始激化。
其后，美朝争执的焦点集中在朝鲜的安全关切和朝鲜半岛无核化问题上。经过中国调解，去年8月，在北京举行了解决朝鲜核问题的第一次六方会谈。但是，由于各方观点相去甚远，会谈停留在各方阐述立场的阶段。
第一次六方会谈结束后，中国谈判团首席代表、外交部副部长王毅曾在会后记者会上称，会谈各方取得了六点共识，如各方都主张朝鲜半岛应该无核化，主张分阶段并持续解决这一问题；各方都同意保持对话，建立信任，减少分歧，等等。但朝鲜代表团却对这些共识持保留意见，并声称没有继续会谈的必要。朝鲜希望通过显示自己不愿意参加会谈的姿态，从其他与会国那里获得最大的利益，而作出最小的让步。
朝方一直强调朝美之间的核问题必须通过以同时行动原则为基础的一揽子方案来解决。美国接受与否是检验其是否真心希望和平解决核问题的试金石。核问题起因于美国的核威胁。要和平解决核问题就应先停止核威胁。美国要求朝鲜“先行弃核”于理不通。而美国否认对朝鲜构成了核威胁，声称朝鲜应该无条件地全部放弃核计划，然后才能考虑给予援助和改善关系等问题。美朝关系因而陷入僵局。
然而，如果到2月仍不能举行会谈，距去年8月举行的上次会谈就超过半年，在这一框架机制内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小。正是在这种情形下，1月6日，朝鲜中央通讯社发表评论表示，如果美国不能一下子接受朝方提出的“同时行动”、“一揽子”解决方案，至少应该同意采取朝方提出的“第一阶段行动措施”，即：如果美国将朝鲜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除名，取消对朝政治、经济及军事制裁，由美国及朝鲜周边国家向朝鲜提供重油、电力等能源援助，作为回应，朝鲜将不再试验和生产核武器，甚至停止用于和平目的的核能工业生产。朝鲜方面称这是一个“大胆的让步”。 美国国务卿鲍威尔称这项声明是“积极的一步”，将促进六方会谈加快恢复。就在同一天，朝鲜又接待了美国一个非官方的代表团。朝鲜立场的退让为新一轮六方会谈的举行创造了可能。
朝鲜方面恰恰是在预定于当天下午在汉城举行朝韩第13次部长级会议前几个小时宣布这一消息的。朝方意在避免给人留下迫于压力同意举行六方会谈的印象，争取国际社会的支持，并进而在即将举行的会谈中获得主动。
这样，经过中国的积极斡旋，2月25－27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王毅、朝鲜外务省副相金桂冠、美国助理国务卿凯利、俄罗斯副外长洛修科夫、韩国外交通商部次官补（长官助理）李秀赫和日本外务省亚大局局长薮中三十二分别代表六国出席为解决朝核问题的第二次六方会谈。
会谈前夕，各方都表态希望在第二轮会谈中就实质性问题进行讨论。朝鲜此次代表换将，“起用负责美国问题的人士，也表明朝鲜方面想在核问题上进行实质性磋商”。
何谓实质性问题？从各方的表态来看，这就是朝鲜核计划的内涵与外延本身。考察美朝对朝鲜核问题认识上的差异成为观察六方会谈和今后局势演变的关键。

l 冻结·核查·扩散：美国对朝鲜核计划的疑虑
相比于首次六方会谈，新一轮六方会谈是在国际局势发生戏剧性变化的情形下举行的。在此之前，伊朗同意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核查，利比亚主动放弃核计划，对朝鲜冲击很大而鼓舞了美国。对朝鲜更不利的局面是，巴基斯坦核武器科学家阿卜杜勒·卡迪尔·汗公开承认自己向伊朗、利比亚和朝鲜转让了核武器技术，包括浓缩铀技术。美国认为，朝鲜利用自己的钚材料工程和巴基斯坦的帮助，秘密发展了核武器计划。美国相信，有利比亚的模式和“防扩散安全倡议”等外界压力，目前是劝说朝鲜放弃强硬立场的最好时机。
但是，美国对朝鲜核问题怀有深深的疑虑：第一，朝鲜有没有弃核诚意？换句话说，美国担心朝鲜是假弃核，真拥核，即交出一部分，留一部分。放弃的是1994年与克林顿政府签协议冻结的已知核计划，保留的是秘密浓缩铀计划和提炼钚的计划。第二，美国担心朝鲜通过核冻结敲竹杠。冻结什么、如何对朝鲜宣称的核冻结进行核查，以及防止朝鲜冻结已知核项目而暗中加速发展其他未公开的核计划，美国不得不吸取以往教训，仔细盘算。第三，美国担心利用核技术向外搞核扩散。最近捅出的国际核黑市，使得美国的担心更有了第三方证据。
因此，美国心目中的朝鲜核问题与朝鲜承认的核计划之间存在较大差距，这正是第二次六方会谈所首先要澄清的。韩国驻美大使韩升洲2月11日说，废除钚计划、高浓缩铀计划并销毁朝鲜1994年之前制造的所有核武器是美国及其盟友的最终目标。
据1月10日的《纽约时报》报道，朝鲜正在对钚进行再处理，浓缩铀，并准备在2010年之前制造出200枚核武器。美国前总统克林顿采取的方法是和朝鲜讨价还价，冻结其钚计划。然而，朝鲜并未信守承诺，实施了一项独立的、规模小得多的钚计划。布什认为，克林顿政府与朝鲜在1994年的双边会谈实为败笔，因而拒绝同朝鲜直接谈判，结果导致金正日现在同时实施钚、铀两个方案，最终可能每年将生产几十枚弹头。真是谈也不成，不谈也不成。于是布什政府只好拖延时间，寄希望朝鲜在其核武器扩散之前崩溃。

l 安全保证·援助·冻结：朝鲜立场的三方面
但是，作为弱者的朝鲜，核计划是其全部讨价还价的筹码，不可能把核牌一下子打尽。因此，朝鲜核计划本身成为会谈的焦点。
朝鲜难以轻易弃核，也是出于对美国的以下担心：第一，解决核问题成了解除核武装，美国通过逼朝鲜让步来敲掉朝鲜的核牙齿。第二，朝鲜担心美国不改变敌视政策，即便与美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也不能保证朝鲜的安全，因为就目前的地缘政治环境而言，周边大国都反对美国对朝动武，朝鲜短期内不担心美国武力倒朝，但是长期其他大国有变数，朝鲜仍然担心美国没有放弃对朝实施“政权更迭”。第三，美国不给朝鲜改革发展的条件而是希望朝鲜发生内乱，或困死朝鲜。
然而，朝鲜急需安全保证和能源援助，为此作出了核冻结的让步。为了获得中国的援助，朝鲜不得不参加六方会谈；绑架日本人质问题，日本的经济援助，美国的粮食援助，俄罗斯的能源供应方案，使得六方会谈从过去实质双边、四方作陪的局面发展成为六方共同参与的协商过程，这有利于会谈机制的稳定。
对朝鲜而言，核计划只是手段，目的是实质性改善与美国的关系，认为开发核武器不如与美国发展关系重要。如果得不到美国回应，朝鲜还会继续打核牌。

l 六方会谈的焦点：朝鲜是否承认浓缩铀计划
　  朝外务省发言人去年12月曾表示，作为解决朝核问题的第一阶段，朝方将采取冻结核开发计划的措施，作为回报美国应该将朝鲜从恐怖名单中删除，撤回对朝的封锁和制裁，对朝提供重油、电力等能源援助。估计在此次会谈中，朝方仍会提出这一系列的要求。换言之，朝鲜希望以核冻结换补偿。而作为美国方面，美日韩之间所提出的政策是要求朝鲜方面必须保证“可接受核查、不可逆转的核放弃”的情况下才能协商有关能源援助等问题。如果仅是冻结核计划，将不予理睬。
因此，此次六方会谈会谈的焦点将集中在美国要求朝鲜完全放弃核计划与朝鲜主张暂时冻结之间展开。被美国列入必须放弃的核计划名单中的，是朝鲜“所有的核项目”，包括宁边的钚计划、秘密进行的浓缩铀计划、与1994年美朝核框架协议签署前提取的钚有关的项目。其中由卡迪尔汗揭示的朝鲜浓缩铀计划成为此次会谈的焦点。
据日本《朝日新闻》20日报道，日美韩中俄五国计划在六方会谈中提案，以朝鲜承认浓缩铀计划为前提，将朝鲜完全放弃核开发的过程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朝鲜表示“将以可以验证且不可逆转的方式彻底放弃核开发”，然后五国表明准备向朝鲜提供安全保证；第二阶段，朝鲜以放弃核开发为前提，着手冻结核开发活动，并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核查。同时，韩中俄提供能源援助。据认为三国很可能提供重油；在最后阶段，在朝鲜完全放弃核开发的同时，五国向朝鲜提供书面安全保证。美国将朝鲜从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名单中除名，并采取措施改善美朝关系。
当然，其大前提是朝鲜至少承认存在浓缩铀计划，并表明准备解决这一问题。美国认为，朝鲜此前否认存在浓缩铀计划是想在六方会谈达成协议后，为将来悄悄重新实施浓缩铀计划留有余地。今年初，朝鲜邀请美国非官方代表团参观其宁边核设施，被美国视为将焦点从铀浓缩项目（其地点尚未确定）上转移开的又一企图。
布什政府紧盯朝鲜的浓缩铀计划和要求朝鲜完全弃核的立场，说到底就是要象铲除毒瘤一样彻底铲除朝鲜的核计划，并非仅仅冻结宁边的核设施，使金正日像利比亚的卡扎菲一样无条件投降，宣称只有在破灭了朝鲜的核幻想且联合国核查组进驻朝鲜一段时间后，才有可能谈经济援助。但对于朝鲜而言，核武器是其可以向外界争取更多保护的工具，美国的要求显得过分了。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如何同时满足朝鲜的安全关切与其他各方的核关切，将成为六方会谈的关键。可能的情形是，朝鲜得到来自其他各方的一定安全保证后，承诺完全弃核并分步实施，并在以后的会谈中具体讨论援助等问题。

l 会谈展望：六方会谈机制化？
由于华盛顿与平壤互不信任，目前的僵局难以被打破，对于第二轮会谈，我们有理由仍然比较悲观。但是，国际社会仍然共同期待会谈各方拿出解决问题的诚意，就一些原则性问题达成书面共识，并将六方会谈机制化，各国成立长期的联络小组以保持沟通，在一个相对具体的时间表里推动朝鲜问题的解决。美国国务卿鲍威尔20日表示，希望朝核问题六方会谈机制能固定下来，这样各国外交官们就不必再为下一轮会谈何时举行而费尽周折。他希望有关各方成立工作小组并定期举行接触。这是鲍威尔首次提出这一观点。鲍威尔的表态，为悲观的气氛中播下了乐观的种子。
韩国《朝鲜日报》20日援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韩国官员的话说：“在为期三四天的二次（六方）会谈期间，要想具体讨论关于核冻结及补偿问题，时间太紧，因此（韩国）打算组成实务集团，定期举行会谈。” 美国官员18号也说，会谈的第二天应该是值得关注的关键时期。如果一切进展顺利，六方会发表一份联合声明。而如果朝鲜坚持不肯让步，美国会表明不会将朝核问题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必要的时候会考虑其它的选择，但美国不会采取强行措施。
布什政府坚持利用六方会谈的框架永久性解决朝核问题，而不会接受任何暂时冻结核计划的建议。声称朝鲜应当完全的、用可以核查的、不可逆转的方式销毁一切核设施。与此同时，美国将强调放弃核计划会给朝鲜带来的诸多利益；对于朝鲜提出的要求安全担保，与美国恢复正常外交关系，以新的条约取代“朝鲜战争停战协议”等问题，美方表示，只要朝鲜答应放弃核计划，任何的议题都可以商谈。
   问题是，美国政府内部存在强硬派（如博尔顿）和温和派（如凯利）的分歧，争论的一方认为，通过安全保障和结果性支持以及其它外交诱导政策，能够说服朝鲜放弃核欲望；但另一方则非常不相信朝鲜，同时为使朝鲜政权低头或崩溃，希望施加政治经济压力。政府机构之间也存在判断和认识上的歧见，比如对朝鲜违反1994年协议，秘密发展铀浓缩计划中何时全面投入运转并开始制造核燃料的判断，据美国能源部和国防部情报局估计是在今年年底, 而中央情报局和国务院则作出了2006年或2007年这一更加保守的预测；在美国政府内部，对于“可核查且不可逆转的形式放弃核计划”的具体定义和“核查”由谁以什么为对象来进行等问题，部委之间的讨论仍然停留在初期阶段。对于放弃计划的定义，附加严格条件的国防部同态度比较温和的国务院地区局意见对立。对于核查，要求重视国际原子能机构作用的能源部同谋求有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建立新的核查体制的国务院之间继续各抒己见；美国参议院通过谴责朝鲜核计划的议案给美国政府对朝让步造成压力，兼之美国处于大选年，这就为美国的立场和会谈结局产生变数。
如果布什连任，那么主导布什政府朝鲜政策的是力促和谈的鲍威尔将可能被赖斯取代，将可能对朝鲜采取超出以往的强硬政策；如果布什落选民主党执政，美朝则可能进行直接谈判。
而且，美朝兴趣点不一致：朝鲜关注安全保证、能源、制裁、恐怖问题，并且已经从过去的美国单方面给予朝鲜安全保证的立场后退，似乎准备接受多边安全保证；而美国关心核计划本身和扩散问题。这也使得会谈难以短时间内取得进展。如果朝鲜能够从过去的同时行动原则和一揽子行动计划后退，同意美国的分阶段解决援助问题，就是会谈的实质性成果了。
美朝双方在没有事先达成联合声明的情况下参加会谈，因而新一轮六方会谈难有重大突破。但是会讨论实质性问题，可能确立会谈机制化。这就是能够指望的成功了。
（作者系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助理兼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美国研究室副主任）